【白夜谈】在与铜锤共度的日子里

去年三月十号,名为荡荡的狸花猫因为胰腺炎去世了。

荡荡是我和我先生一起接回家的,与我们相伴了整整十一年。它有过疯狂乱尿的时候,甚至当着我的面儿以相当精妙的体态尿在我的显示器上;它也有过四只爪子全部挂在窗纱上、可怜巴巴地哀叫着要我们把它摘下来的时候,我先生戏称其为摘乌龟,因为它背上的毛色有点像玳瑁的纹路。它喜欢吃鸡肉和牛肉,喜欢我胜过喜欢我先生,每天晚上一定要我抱着它满屋子转几圈才去睡觉。它是一只非常非常好的猫,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俩对“家”的定义就是“荡荡在等着我们回去的地方”。

在荡荡最后的日子里,它一直在住院。我们俩会分头背着对方偷偷哭一会,然后打起精神观看医生发来的视频,努力寻找它已经好转了的蛛丝马迹。可惜除了胰腺炎以外,它的肾脏也很虚弱,各种老年病叠加,终究还是没有救回来。十号那天,凌晨五点医生发短信告诉我们荡荡没了,我们选择了火化,保留骨灰。

非常伤心,但又能怎么办呢?生活总还要继续,工作更是不会因为一只小猫的离开而停止转动;我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应该能处理好自己的情绪才对。

然后,在十号那天下午四五点钟的时候,微信上公司群里有位同事突然发了一张照片:

他说这是他的朋友在绿化带里捡的,这么小,没人要估计活不了,于是就问问公司里有没有人愿意养。

我反复打开照片又关上,突然觉得自己没办法再戴住这张“情绪稳定成年人”的面具了,这个小东西看起来生机勃勃,又那么脆弱;它的出现就像是约好的一般,我一定得养它才行,必须得养,现在就要养。

去宠物医院领小猫的路上,我跟先生很兴奋地讨论着要给它起什么名字。他说这个毛色看着像京剧里的铜锤花脸,而且捡猫的朋友说是个小公猫,叫铜锤也合适;我家起名字的事情从来都是先生负责的,他起什么我都觉得特别有内涵、特别贴切、特别合适。我们一路讨论来讨论去,两个人都很开心,也都小心翼翼地不去提上一只猫的事。

见到铜锤第一面时,它犹如一团黑白两色的子弹在房间四壁间弹跳,被医生一把捞住塞进笼子里以后,它又攀爬在铁丝上不断的试图伸爪子打人。尽管活泼如斯,但它身上有猫瘟,而且体重比一般这个月份(一个多月)的小猫要轻一些,所以得先住院治疗观察一段时间再说;医生一边给我们介绍情况和登记信息,一边问,猫打算起什么名字啊?我先生说,叫铜锤;医生一愣,说小母猫叫这个挺少见的。

……算了,反正已经起了,就这样吧。

铜锤的猫瘟治疗过程挺不顺利,此起彼伏、来回折腾了大概一个月才彻底痊愈。这期间我们定期去看它,每次它都表演闪电冲刺,并且试图殴打我们。到了出院那天,我们带着猫包去接它,一路上人们都在交头接耳,“就是他们,就是他们管小母猫叫铜锤”……临走时门口还有好几个人和好几条狗都在跟我们(主要是跟铜锤)道别,可以说是三个月大的社交小明星了。

回家之后,这个小家伙就带着极强的探索欲开始扫描家中的所有角落,因为个子很小钻的又深,所以它时不时就会卡什么角落里。我跟先生根本没办法安心工作,总得竖着耳朵听着,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就会传来一声奶声奶气的“哎嗷”,然后就要站起身来去解救这个顾头不顾尾的小探险家。

“一个吸猫的男人”

当天晚上,在我们差不多睡着以后,一阵子细微的抓挠声传来;又过了一会,铜锤一步三摇地踩上了我的胸口,在我脸上嗅来嗅去。它应该是顺着床单一路攀爬上来的,而且显然对自己的成绩很得意,整个体态都骄傲而满足。嗅完我之后,它又顺着我的脸一路踩下去,再爬到我先生脸上,继续仔仔细细地嗅,湿鼻头嗅的仔细、严谨,还有几分笨拙。

“一个吸男人的猫”

我们俩端端正正地躺平,一动不敢动,接受着这只小动物的检阅和审核。等它总算结束了嗅嗅以后,就往我们俩枕头中间的小小缝隙里用力一挤,把自己端端正正地嵌了近期。而后,它发出一声奶声奶气又小大人般的长长叹气,然后开始打起了细碎的小呼噜。我们俩伸手去抚摸着它的脊背,体会到那一团软绵绵毛茸茸的东西在掌心里扭动;我们被一个小生命认可了,这种满足感实在难以形容。

“如何让你家电视显得格外大”

自那以后,铜锤基本每天晚上都要上床睡觉,而且它一定会把自己塞在某条空隙里。到后来它终于找到了最喜欢的位置:我先生的头顶和床头板之间的那条缝;于是每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我总能看到这个猫像一顶黑白色的小王冠一样围绕在先生头顶。

“冒着夫妻感情破裂的风险提供了这张照片

这个睡眠位置很刁钻,既不会被人压到又暖和;只是我先生睡眠浅,晚上猫睡相不好的话就会把他踢醒;隔天他就会带着莫名其妙但又很气人的微笑跟我抱怨,哎呀真是没办法,这猫怎么就这么喜欢睡我头上,我晚上把它抱走都没用,哎,你说怎么办,烦死了。

……呵,男人。

等到铜锤对这个家足够熟悉了之后,它精力过于旺盛的一面就开始淋漓尽致地展现。如果用传统游戏数值框架来说,这猫是个智血宠,高血量让我们不得不每天消耗大量时间陪它玩,高智力导致每一种玩的方式它很快就都腻了。而且当它无聊的时候,它的破坏力是惊人的,有一次晚上我们俩一直听到阳台传来诡异的噪音,但一走过去就又停了;直到好几天以后,我们才惊恐地发现,铜锤(当时可能这猫也就巴掌大)把整个阳台所有的溜缝胶全部一条一条的撕了下来,整个阳台啊,一猫之力啊!那作业水平之细致,比当年给我们上溜缝胶的装修工人不知道强到哪里去,以至于看着作案现场我都产生了是不是我们的阳台当年就没装修完的错觉。

既然让猫无聊就会失去装修,所以我们这两个中年人就开始寻找如何更高效地消耗铜锤的血条。铜锤很喜欢玩寻物游戏,就是我扔出去一个玩具小耗子,它追出去叼住,再叼回来丢到我面前;要是你丢慢了,它还要用爪子把耗子往你脚下塞。整个游戏过程单次以1分钟计,至少要玩十个来回它才会稍微休息一会——我们称之为“快充”——五分钟左右它的电就充满了,然后就得开始继续陪它玩。如果你想要稍微做点自己的事儿、忽视掉它摆出来的“来玩吧”邀请;这个猫就会正襟危坐在你脚上,目光聚焦在你脸上,然后每隔二十秒发出一声可怜巴巴的“哎嗷”,翻译成人话就是“你这样对小猫猫你还有良心吗?”。并且在此过程中,只要你有任何起身动作的前摇,哪怕原本是想站起来倒杯水或者去个厕所,这猫都会马上飞奔到玩具跟前,转头看着你,哎嗷,你是要陪我玩吧,谢谢你呀,你真是个好人,我们开始吧!我准备好啦!!

“小时候的要玩玩”

“长大以后的要玩玩,图右一为小耗子玩具”

读到这里,可能很多读者老爷就会问了,你们为什么不用科技改变生活呢,不是有很多电动猫玩具么?我们确实试过,而且在搜索自动+猫玩具的时候,结果之丰富,让我们深刻地意识到了世界上像铜锤这样不允许饲主有个人生活的猫竟如此之多;我们买过一个电动逗猫器, 只要把它捆在桌脚上,它会根据感应自动开始上下晃动羽毛玩具,然后猫就能跟着玩到不亦乐乎。

听起来确实挺合理的,但是吧……首先这玩意儿在设计上有点过于用力了,它不但摇起来像个鸟,它还要发出鸟的叫声,大概就是嘎吱嘎吱嘎吱这种,而且这个叫声不能调整音量,叫的非常用力。于是,在铜锤审时度势地试探玩具的过程中,我们两个孱弱的人类就已经被鸟叫搞的快疯了;我们当然也试了一些比较传统的消耗猫精力的手段,比如逗猫棒,但这家伙花了大概十分钟就判断出逗猫棒的好玩之处主要在于操纵它的那只手,于是开始跳起来抱住操纵者的手又啃又舔,有点像法师对决的时候先打掉对方手里的魔杖的那个意思。我们还试了橡皮球,两个成年人站在房间里互相传球,而猫蹲坐在我们中间,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看球,又看看我们。

“你们俩是傻的吗?”

我们什么都试过了,但这个猫要的就是最纯粹、高质量的人类陪伴,人必须关注它,不然就不可以。这一点它和荡荡实在是差的太远了,我经常会因为它想起荡荡,有时候也会稍微低落一会,因为我总感觉过去用来陪荡荡的时间不够多……但是,当然,这很可能是我自作多情,毕竟荡荡那家伙从一开始就严格控制每天只跟人亲昵十五分钟,它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呢,它是个独立到让人偶尔会根本找不到的猫。

在猫和人互相测试智力水平的过程中,铜锤肉眼可见地一天天长大。可是到了七斤半左右,这猫就不长了。以母猫来说,这体重算不上重,尤其它还一身跟我们搏斗练出来的腱子肉。后来在定期检查身体的时候,医生说它当年被丢在绿化带里、妈妈没把它带走,可能就是因为它是一窝里最小的那一只,被战略性遗弃了,这种先天不足的小猫就不会长到很大;这个说法让我先生挺沮丧的,他一直想要个大猫,厉害的那种;但我谨慎地提醒他现在这个小猫已经折腾的我俩开始犯肩周炎了,中老年人在宠物问题上不应好大喜功。

“下一个瞬间就跳到我先生头上开始揍他了。”

渐渐地,我们和铜锤之间逐渐磨合出了一套相处方式,或者说,我们相互驯化了。我先生平时总戴着耳机,所以铜锤每次想玩了,就会叼着玩具一路走到我面前,然后使用“哎嗷”和“哎嗷嗷嗷喵”的音波攻击。它更是敏锐地意识到我先生是家中安全方面的总负责人,只要我先生在家,它就会狐假虎威地站在门口冲快递员呜呜叫以作示威;而要是我先生不在,快递一敲门,它就钻到我身边抬起头看着,满脸“只有你这个弱鸡在家可怎么办啊”的担心。在玩耍方面,它勉强接受了“不能一天到晚都在玩”,但是坚持要求“每天至少要玩三到四个大全套”,所谓大全套,是我总结出来的一套“玩完这一套猫保证累趴下”的固定流程。

这个流程从抛接小耗子玩具开始,抛的时候要先拿在手里左右转动一会,让猫锁定目标;抛出去的抛物线顶点要略高过猫头,让它有抬爪子拦截的机会;等猫如炮弹般窜出去追赶以后,人也要跟过去,因为有很大概率它会追着在地上弹跳的小耗子、然后把它一路怼进冰箱下、电视柜下、沙发下,等等各种缝隙里。这种情况发生以后,我就得拿出鞋拔子(现在它只做这一个用途,人类都已经自我训练掌握了不用鞋拔子就能穿鞋的技巧)、跪在地上、用手机做照明,把小耗子给猫掏出来。

“我跪着掏出来”

铜锤非常喜欢这个过程,它会全神贯注在一边盯着,耗子一露头,马上就一爪子上去,经常当场就把我灰头土脸趴地上掏了五分钟的耗子给干回去。然后它就抬起头继续望着我,爪子冲着缝隙处抖动,“你掏啊”,大概是这个意思,“你不掏我今天就把阳台给拆了”。

“它一爪子怼回去,甚至没来得及拍到小耗子”

这种时候我经常气的大骂不想要这个猫了,而我先生就一边打着APEX/命运/B4B/任意打枪游戏,一边慢悠悠地说,“没办法,猫猫就是喜欢跟你玩嘛~”

……真想把他和猫打个包一起扔了。

掏出小耗子以后,大全套只算完成了一半。抛接几次、铜锤觉得没意思了之后,它会主动冲到我先生的高级厉害昂贵人体工学椅跟前,要求进行“转转椅”游戏。这个游戏简单来说就是猫蹲在椅子上,人转动椅子,在转动过程中不断的逗猫,猫就跳起来一边旋转一边抓人的手;因为转动中人手忽影忽现,周遭的一切又都在移动,对猫来说这大概是非常刺激的场景,铜锤每次都要玩到气喘吁吁不可。看到这里各位可能就要问了,猫要玩转椅,那原本坐在椅子上打FPS的男人呢?这个在我家有一个专用术语,“猫进人退”,指的“是人类把椅子让给猫,自己拉餐桌椅坐”的特殊自然现象。

“如果不让开就会这样。”

转椅转到猫呼哧喘气的时候,差不多大全套就结束了,这时候我先生会毕恭毕敬地把猫转移到有太阳的地方,摆好,摊平,哄睡,之后家庭就能迎来大概一小时的安宁时光。

“不好好陪它玩,它就会陪电视玩。”

我们也曾经扪心自问过,铜锤活泼成这个德行,是不是与铜锤这个名字有一定关联;当时如果起名叫小咪小花喵喵咪咪,是不是我们现在会有一只软绵绵毫无进攻性的猫?荡荡也不是个常见的猫名,而它还真就越来越像一只该叫“荡荡”的猫。它慵懒,狡猾,表情像个老干部,每次打滚和卖萌都要先确定有人类在附近,绝不多花哪怕一分力气。过去每次我们俩旅游之后回到家时,荡荡都会竖着尾巴大声叫着、绕着我们俩进行谴责,翻译成人话基本就是“你们还有脸回来!”;而现在我们外出归家时,铜锤会以100%的热情和快乐从屋子里一路小跑着冲出来,它的语调里只有开心,“你们回来啦?咱们玩个大全套吧?” 它们俩如此之不同,但却都带来了浓郁的快乐与幸福,这就好像是荡荡不放心我们两个傻瓜继续在人世间生活,所以勉为其难地指派了一个小家伙来接替一般。所以,尽管有人说风水会不好,但我们还是把荡荡的骨灰(放在一个贝壳制的小盒子里)摆在里家里,然后在旁边布置了一队仪仗猫;

生命有其循环,有其美;感谢每一只陪伴我们的猫,所有的猫都是好猫,所有。

本期漫画与这篇文章关系不大,因为文章的主要目的是晒男人和猫体蜈蚣。—— CaesarZ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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